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洞庭真是热闹极了,一夕之间,无数的江湖人物涌到了这里,男女老少,三教九流,共同打着一个名号,然后各怀鬼胎,各自为政。
还不过一天,周子舒等人总共在两家酒楼吃过饭,已经围观过三四场冲突械斗了。
周子舒觉得这地方简直就像是个狗市,一个个汪汪乱叫,耍狠斗勇,三天两头因为鸡毛蒜皮大的小事互相咬个一嘴毛,最后也不知这些个英雄好汉会落个什么下场。
邓宽和高小怜先带了几个人去见了高崇。
山河令主,天下只有三个,少林乃是武林泰斗,以势而胜,长明山古僧神龙见首不见尾,以武而胜,好像唯有这位高大侠,是真正入世、真正广交各大门派,人路最宽、影响最大的一个。
他倒也不是什么玉树临风潇洒飘逸的大侠,看起来不俊俏,不凶恶,反而是个上了年纪、两鬓斑白、矮矮胖胖的那么一位老人家。
说话的时候中气十足,很有精神,笑声特别爽朗。
周子舒一见到他,就明白高崇为什么能有今日的地位了。
每个人身上都有独特的气质,然后人们会自动根据这些看不见摸不着的气质,而物以类聚,人以群分。
比如温客行周子舒一类的人,旁人看来,或许只是个面有菜色歪歪扭扭的痨病鬼叫花子、或者喜好男色油嘴滑舌的小流氓大混混,不见得有一点特色,然而一旦深交起来,敏锐的,就能感觉到这其中微妙的不同了。
无论是周子舒还是温客行,他们或许也能做到混进人堆不引人注目,可到底不属于那个人群,所以自然而然地不去融入,混进去也只是成了不引人注目的背景。
但周子舒会在每次温客行靠近的时候,都下意识地戒备,温客行也能在第一回见面的时候,就警告顾湘不要招惹他。
这是一种本能的,对同类人的辨认。
可高崇身上没有这种特质。
他能和任何人称兄道弟,当他站在别人面前的时候,对方会自动忽略他的身份背景年龄,无论老少,无论是名门正派、还是浪子游侠,都能升起一种,他是个和自己有着同样年龄同样经历的人的亲切感。
周子舒和温客行都不由自主地停止了毫无意义的贫嘴,沉默地观察着这位著名的高大侠,只偶尔开口寒暄,客气地回答一些必要地问题。
周子舒忍不住想,若是天窗也有这样的人才……
可放眼整个天下,也只有一个高崇。
他们算到得早的,不几日,各大门派的代表陆陆续续地来了,洞庭湖畔成了个认亲大会,每日相见必然是:“哦!
这位竟是某某某,久闻大名久闻大名……不敢当不敢当,是,鬼谷之人作恶多端,为祸武林已久,人人得而诛之,我辈自当当戮力同心,为武林正道出头……”
几日停下来,周子舒耳朵里简直要长茧子了,偏他无聊得很的时候,温客行却神出鬼没起来,耳边没有他聒噪,倒还真有些冷清了。
他便穿着高家提供的新袍子一件,漫步目的地在大街上闲逛。
显然是沾了曹蔚宁等人的光,周子舒住在高府,日子挺滋润,每日好吃好喝,还总算把他身上那身破衣烂衫换了下去,披了身好衣服,却只是反倒有些不习惯了,粗布麻衣穿久了,竟觉得那锦缎滑溜溜凉飕飕,裹在身上鼻涕似的。
再看自己那双露在外面的枯瘦蜡黄的手掌,同样枯瘦蜡黄的脸,周子舒也只得自嘲地摇头。
那快要被七窍三秋钉给抽干了的身体,竟有些撑不起这衣服来了,像个骨头架子摇摇欲坠地勉强顶着一块布,自己都觉得自己这副尊容十分猥琐,偶尔在镜子里看了一眼,便嫌弃得懒得再看第二眼,自觉真是穿上龙袍也不像太子。
心里想道,大概是那温客行一路赶死似的跟着自己只顾走路,没来得及会他那些个会绣兰花手巾男花魁们,实在太饥不择食,才整天跟在自己左右“嗡嗡嗡”
地胡说八道。
不是说当上三年兵,眼里老母猪也能赛天仙么?周子舒觉得温客行的状态和那个差不多,不过恐怕这位兄台感兴趣的是老公猪。
这日他独自上了一家酒楼,挑了个靠着窗户的座位,要了几个小菜,一壶黄酒,一边晒太阳一边慢吞吞地喝。
温客行一走进去,就看见了他的背影,不知为什么,他觉得周子舒的背影很特别,那许多人中,他总是能一眼辨认出来。
周子舒的后背并不总是挺直的,大多数时候,他只是懒洋洋的弓起一个无伤大雅的弧度,姿势看起来特别舒服,温客行总觉得他好像心里什么事也没有一样,只看着,就觉得心里特别安静闲适。
他的脚步便情不自禁地顿了一下,表情空白,眼神空洞地盯着周子舒那闲适的背影看了一会,心里忽然升起某种特别的滋味——特别不是滋味。
觉得就像是那人正在用这种无声的姿态,嘲笑着他这明明为各种事奔波、心里压着各种事的人,还非要装出那样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似的。
周絮——他想,人如浮萍,身如柳絮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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