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九十六
商细蕊回到北平也没有舒心几天,水云楼里就出了岔子。
先是黎巧松给商细蕊配开箱戏的的时候胡琴左了调,这是很不应该的失误,商细蕊下台来朝着黎巧松拍桌子跺脚一顿埋怨——毕竟是宁九郎荐来的人,不能不给他留脸,而且京戏里胡琴吃得重,戏班子对胡琴师傅向来是尊崇有加的。
再过了一天,周香芸在台上唱得好好的,也不是什么见功夫的做工戏,忽然两腿一软就跪倒了,引得台下戏迷起哄喊倒好,对周香芸扔了一头一脸的花生壳,喊他:“起来啵乖儿子,年都过去了,爸爸没有压岁钱给你!”
商细蕊化妆化了一半,拿扇子遮着脸亲自上台向大伙儿告罪,才把风波平息下去。
周香芸跌倒在台上还不至于害怕,只觉得非常难堪,等到商细蕊走上台来,周香芸怕得背上一层冷汗,哆哆嗦嗦抬头,看到商细蕊背在身后的那只手攥紧了拳头。
周香芸此刻的心仿佛就被商细蕊攥在拳头里,攥得血都拧干了,一点热乎气儿都没有。
商细蕊对底下戏子们可谓纵容,然而并不宽容。
那意思是说,戏子们明争暗斗品德败坏他都不在乎,水云楼风气差成这样,他也安之若素的。
但是谁要坏了戏,犯到商细蕊眼皮子底下,商细蕊一对一的修理起来,那是相当心狠手辣,小戏子们都挨过他的痛揍,别说打死勿论的卖身戏子,就算占了辈分的师兄师姐们和商细蕊搭档的时候跑了嗓子,他们宁可带着戏妆花脸躲到大街上去,也不敢回到后台面对一头愤怒的毛驴。
周香芸被搀到后台歇着,商细蕊下台来继续化妆,一句话也没有责怪他,但是后台安静极了,大家不时向周香芸投来惋惜或者幸灾乐祸的目光,都知道他马上就要遭殃了。
商细蕊今晚唱的双阳公主,上台之后,杨宝梨没正经的凑到周香芸耳边说:“要不然你也跑了吧!
咱替你遮着,就说你病得不行了,瞧大夫去了。”
周香芸疲惫地摇摇头。
黎巧松在旁看了他一眼。
煎熬的时刻过得那么快,商细蕊唱完了戏,但是人还没从戏里出来,他挺着背,昂着头,桃花脸上一股骄傲神气,大红披风一抖擞,手里的厚穗子马鞭还没撂下,好像随时预备上马。
商细蕊走到周香芸面前,周香芸赶紧硬撑着站起来,商细蕊说话带着戏中的雌音:“把戏服给我脱了!”
周香芸意识到将要发生什么,认命地自个儿把戏服层层叠叠脱了,露出里面一层贴身水衣。
商细蕊扬手就是一鞭子。
戏里的鞭子叫做鞭子,实际上就是一根打满穗子的木棍,周香芸这样消瘦,木棍打在骨头上硬碰硬,真是疼死了。
周香芸浑身一震,咬着嘴唇没有出声。
商细蕊早就看出周香芸这几天无精打采魂不守舍的样子,想是一个自在年过下来,过得心思懈怠了,那还不得打一打紧紧皮肉吗?打到第三下,黎巧松上来拦住商细蕊:“够了班主,你要把他的骨头打断了!”
商细蕊打量他:“没你说话的份!”
抬起手来又要打,黎巧松捉住了他的手腕。
在水云楼里,很久没有人和商细蕊起冲突了,商细蕊怎么会容忍一个造反的,两个人掰手腕似的较着劲。
小来看着暗暗发急,腊月红摇摇头,不用看就知道黎巧松不会是商细蕊的对手。
果然不过几秒钟的工夫,商细蕊丢掉鞭子,把黎巧松的两只手别到身背后,黎巧松痛不可耐,发出一声惨烈的叫喊,额头上瞬时冷汗涔涔,嘴唇都白了。
商细蕊呆住了,他使出的这份力气绝不至于让人痛成这样的,连忙松了手,愣愣地瞅着黎巧松,反倒无辜起来。
黎巧松喘息了几口气,对商细蕊虚弱地说:“班主借一步说话。”
两人在隔壁杂物间秘密地说话,期间就听见商细蕊霹雳似的怒吼了几声,心想不要黎巧松没眼色,继续在那激怒商细蕊,商细蕊火起来把他活活打死了,跟前可连个说情的人都没有。
沅兰十九他们几个拍着胸脯,互相交换惊恐的眼神,十九低声道:“哎呦,你说班主是不是在打人,吓死我了!”
小来强行把周香芸从地上搀起来,让他横卧在沙发上,给他灌了两口热水。
周香芸不敢乱动,但是他实在没有力气,连小来都能轻易摆弄他了。
后台门嘭地一破,商细蕊笔直朝周香芸走过去,在他额头上摸了一把。
周香芸一躺下就彻底泄了劲,眼神都迷糊了。
商细蕊转身写下五六串电话号码,嘱咐说:“小梨子打电话给程二爷,让他赶紧开车过来,一个地方不在就挨个往下打,非得把人找来不可。”
杨宝梨领命去了,商细蕊看着周香芸,对小来说:“你把他脸上的妆卸了,换身衣服。”
小来心头一松,竟有点喜极而泣的感觉,感激地朝黎巧松望了一眼。
黎巧松面容平淡,依然垂手那么站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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